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蓋蓋”。生產隊的地主分子就我“高頭婆婆”和大爸兩個,批斗小會總是翻過來炸牛皮翻過去牛皮炸,單調沒勁,富農女子張少芳便候補上臺。張少芳為了降成分從城郊嫁過來,沒想到成分還是上去了。“把富農分子張少芳揪出來!”張連國以餓狗搶屎的姿勢按攏時,張少芳全身已在篩糠。“少芳嬸嬸,你莫怕,我不會把你弄疼的。”張少芳真是怕疼嗎?張少芳被揪上臺,粉白的肌膚變成了慘白。“少芳表嫂,你態度好點,好少受點罪,往后這樣的時候還多。”貧協組長胡清林把嘴觸在張少芳的耳根上說。張少芳是個女人,在大是大非面前沒有準備,也悟不出個名堂,只曉得哭。蒙了淚的張少芳像沾了水的泥菩薩,里里外外都癱軟了。其實,批斗小會更像一幕社戲,并沒有像廣播里說的那樣“既要觸及肉體又要觸及靈魂”,在我們孩子眼里,群眾的聲討好比是配合劇情的響應,并不代表群眾的思想感情。然而,張少芳卻不以為然,她的感受要深邃和絕對得多,每次“陪斗”之后,她都要尋死賣活。張少芳的家人乃至全生產隊的人都不拿她的被揪斗當回事,她自己卻已經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。雨季,秧田埂上的泥濘有政治的粘滑與邋遢,巨型蚯蚓在腐爛的麥草里橫行,稻苞蟲已成氣候,張少芳提著破鞋一路小跑,露出的小腿慘白見熒光。“我還有啥子臉見人?我還有啥子臉見人?”秧田過后是花生地,張少芳坐在花生地邊的磨盤上呼喊。細雨。濕風。烏云。洪流。張少芳腳上自帶的泥濘。組畫的底色是綠,蔥綠,綠到了墨。也有小塊的翠綠,在花生地的邊緣,或者在籬笆背后的菜地。白有三種:張少芳臉龐的慘白、小腿的潔白和遠處河霧的乳白。乳白是背景,慘白是主體,潔白是眼兒。“少芳嬸嬸,你要想開些,這年頭,也只有想開些喲。”頭幾次尋死,自然有人勸阻。張少芳不聽勸阻,奔河而去。洪水還不夠兇猛,但已是泥漿,張少芳站在水邊,兩眼茫然,把一個凄慘的背影留給了全隊社員的眼睛。勸說無效,呼喊無效,拉扯無效。“去死去死去死,大河又沒有閌蓋蓋!”王生平第一個放出這句話。“去死去死去死,大河又沒有閌蓋蓋!”張少芳的兩個兒子跟著放出這句話。張少芳開始涉水,一步步涉水,向著急流,她的背影是我們熟悉的視死如歸的背影。張少芳停下了,坐在了水里,水漫上了她的腰,且只漫上了她的腰,她嚎啕大哭:“我不想死啊,我不想死……”“去死去死去死呀,大河又沒有閌蓋蓋!”王生平在岸上吼。他過過鴨綠江,押送過陣亡士兵的尸體,也沒有能把自己婆娘的成分降到下中農的水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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