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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“砹耍A燈之下的黑暗掩蓋了好多事物,至少土塵和飛揚的垃圾看不到了。在一個名叫小土豆的飯館坐下來,我對英杰說,我喜歡那些小土豆,喜歡吃它們,帶皮,尤其在嘴巴嚼動時的感覺。喝酒,那種這個夏天在這座城市流行的苦瓜啤酒,苦澀的,冰涼的味道。這時候,食客眾多,杯盞碰撞聲被人聲淹沒。出門的時候,邢臺夜晚的光亮嚴重不均,一處明亮,一處黑暗。少了許多的車輛濺起白晝的雨水,黑色的雨水,竟然在燈光中閃閃發亮,有一些車輛脫離主干道,在廣場和人行道上使勁摁喇叭。三個人步行走了很遠的路程,在一個網吧上網。期間,我出門到對面的雜貨店買了綠茶和香煙,看到深夜的民居和天空,窄小的街道上偶爾有自行車和摩托車經過。   回到賓館,在床上,和對面床上的英杰說話,內心里有一種說不清的高興和憂傷。我再次說到對這個城市的不滿意,說到的逼仄、骯臟和不恪守公共秩序的瑕疵。說到詩歌和散文寫作,說到一些人,相識的或者神往的,喜歡的和不喜歡的——直到后來,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一些什么。第二天一早,掀開厚厚的窗簾,陽光直射的窗臺下面,空曠的院落里有幾個人走來走去,幾輛汽車馳出去,又有幾輛開進來?! ∩衔纾柟庀碌男吓_,我所在的地方一覽無遺。但我看不到更遠,商場的彩旗和豎幅風中蕩漾。樓宇的玻璃發出刺眼的光。英杰依舊去做他們的企業報紙。我一個人到對面的網絡城上網,收發E-MAIL,讀玄武的《爪子》和論壇上朋友們的帖子。中午,晨琛來到,在辰光酒店的院子里,一襲紅色連衣裙,一把淡藍色的傘。幾個人走路找飯店吃飯,從一個飯店到另外一個飯店,灼熱的陽光讓我對陰影格外依戀。在此之前,我就想:我該離開了,這個城市,還有這些朋友,在飯桌上,我忽然想到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這句話,還有鄭鈞的那首同名歌曲。   向南的路上,車輛很多,南來北往的,我沒有回頭再看一眼漸行漸遠的邢臺,直到與沙河市交界的公路上,忍不住回頭看了看,身后一片灰暗,眾多的人和建筑在廢氣和油煙中沉溺。路過沙河市所在地褡褳鎮的時候,我想起了一些事情:少年讀書時光、一個人流浪、一些親戚和同學……至到2005年6月下旬陪父親到市醫院檢查身體——而這一切,在我的感覺當中,它和邢臺在本質上沒有區別,除了名稱和地理位置,幾乎連在一起。過永年臨洺關的時候,我才想起,雖然咫尺之遙,我卻沒有來過一次,似乎是陌生的緣故,我看它的眼光有點異樣,內心也是。我知道,沒有觸摸過的才是最好的,盡管我也看到了它某種程度的臟亂和不規則?! ∷麄冋f,農業城市或者煤炭和鋼鐵城市都是這樣的,煙塵無孔不入。我的不滿和苛責大都來自內心的整潔,抑或是在外多年對故里(處處皆故鄉,這里用故里較為妥當)一種要求和渴望。到達邯鄲時,夕陽向西,在空中也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。我看到的邯鄲在雨后顯得涼爽,它的市容在某種程度上好過邢臺——也許這還是心理的緣故。車站廣場的“胡服騎射”讓我想到它的歷史,想到3000多年前,那個北方王朝在某些年代里的短暫的強盛。想到漢樂府民歌《陌生?!分械牧_敷,不著一字的美麗女子,采桑的女子——我想我能不能遇見她呢?哪怕夢境也好。  汽車進站的時候,我看到了桑麻先生,他站立的姿態,走路的姿勢,讓我想起“邯鄲學步”這個成語。想到那個來邯鄲練習走路的書生,時間和朝代之間的塵埃,竟然遮不住千年之后的四個漢字的引領。再上車,我不知道去向哪里。邯鄲對我來說,仍舊是陌生的,我不知道它到底有多深。如果說邢臺是簡單的,邯鄲則是復雜的,邢臺沒有特點,邯鄲卻棱角分明。而這些,都是熟悉和陌生造成的。令我奇怪的是:這兩座城市,那么龐大和堅硬,落在一個人的內心卻是那樣的柔軟和具體。在一家叫做大槐樹的飯店下車,坐下,我突然覺得累了,想起在邢臺的時間,似乎夢幻一般,一些朋友,一些感覺,一些事物和一些心情,瞬間親近而又遙遠。我也漸漸覺得:經歷的,沒有什么可以會在記憶中消溺,經歷的牢固讓我想起深嵌于身體內部的鐵?! 『染?,白酒,郎酒,濃濃的窖味,我有些抵觸,但很快就覺得香了。入口的感覺很好,在咽喉處的感覺像是傷口上的鹽水,有點微疼。幾杯之后,就有了熱烈酣暢的感覺。因為酒,我常常對那些菜肴喪失興趣,酒在某些時候是對身體乃至靈魂的充實。我喜歡喝酒,但需要好的朋友,否則,不用幾杯,就會沉沉醉倒。或許是情感的因素,那一晚,我和桑麻、李春雷(第三屆魯迅文學獎報告文學獎獲得者,《寶山》作者),一直喝到深夜,仍舊興致盎然。走出飯店的時候,涼風拂面,槐樹下面有著斑駁的光亮。這時候的邯鄲,是深藏著的,寧靜的,眾多的人在鋼鐵水泥當中隱藏不見,沒有過分的聲音刺激耳膜。桑麻先生駕車,從一個街道到另外一個街道,我不知道這里是哪里,直到最后,我直記住了“人民路”的這個名字?! ∩B楹痛豪紫壬臀一丶侥腺e館,然后回家。這時候,已經是凌晨2時了。我坐下來,驀然感覺到房間的空曠,到處都是安靜,空調不停運轉,冷風入胃。洗澡之后,躺在床上,怎么也睡不著。想起邯鄲的一些往事——趙武靈王、大將廉頗、完璧歸趙、美女羅敷、《蘭陵王入陣曲》、圍魏救趙、毛遂自薦、楊露蟬的太極拳、大名府、磁州官窯、小兵馬俑……我知道的,似乎就是這些,然后想起黃粱夢、回車巷、叢臺、趙王陵和鄴城遺址——驀然感覺到邯鄲的深,一種歷史的深,生命和時間的深?! 〉诙焐衔?,一出賓館,灼熱撲來。20分鐘到黃粱夢——呂洞賓的神仙府邸。他們說,黃粱夢依唐代傳奇《枕中記》而建。一個叫做盧英的書生,上京途中,邯鄲道上,一夢百年。夢中繁華,極盡富貴,而轉瞬成空。走進時,青磚照壁上有“蓬萊仙境”四字,前三字駿馳飄逸,后一字笨拙拘謹,據說是清朝的乾隆補題。向內的池塘內荷花開放,白色或者紅色,與碩大荷葉一起,浮于青水之上。其中,鯉魚穿梭,集體游弋。在一邊,我還看到一只碩大的黑色烏龜,彈出腦袋向上——我知道它看到我了,但沒動,我也是的,看著它。水中的和陸上的,參觀者和久居者,我不知道它到底想了一些什么。盧生仍舊高臥青苔,尚未夢醒;而呂洞賓的坐姿讓我想起某個朝代的山林隱者?! ≈形缯粘:染?,與桑麻諸兄,在黃粱夢鎮的某個餐館,那里的驢肉叫人喜歡,幾乎燒焦的鯽魚有一種特別的味道。回到邯鄲,在賓館,我一個人,安靜下來。不一會兒,就又陷入了一種恐慌之中,那種巨大的,無處不在的低落情緒,迅即蔓延開來。一個人出行,他的恐慌是潛在的,是一種基于內心的不協調和某種愿望的不可企及。傍晚,酒后,回到賓館,依舊如此,一個人躺著,看書,然后看電視:邯鄲本地新聞、鳳凰資訊臺新聞、電視劇和電影。一個個的影像和嘴巴在瞳孔晃動,眾多的顏色變換,而卻直到凌晨4時,我不知道屏幕上到底都發生了一些什么。4時多,窗外的邯鄲已經沉睡,未熄的燈光照著逐漸變涼的街道、墻壁和樹木。不知何時,我睡著了,夢見白天的事物,夢見一些古代的青銅器和騎馬橫刀的人,他們在深秋的土路上行進,旗幟半卷,兩邊青山衰竭,河水如鐵?!  ×璩?時,我起床,上車,去河南的湯陰。岳飛廟,我有點神往,那個宋朝的人,末路王朝的拯救者和間接埋葬者,我應當尊敬。7時10分,日光明亮,塵土不飛,車輪行在湯陰縣城的街道上,店鋪緊閉,行人稀少,有些人在路邊吃豆腐腦、胡辣湯、油條和煎包,充耳都是河南口音。在岳飛廟,看到端坐的岳武穆,頭頂高懸“還我河山”巨匾??淘谑谏系摹稘M江紅》;看到以生鐵打造而永世跪下來的人;看到墻壁上的岳母刺字,毛澤東手書的《滿江紅》及歷代詩人和官員的題照。走出的時候,在上午的毒烈陽光下,我突然想寫一首詩,在其中。我想這樣說:沒有一個王朝,真心熱愛它的英雄。   之后是羑里故城,第一座皇帝監獄,囚禁周文王姬昌的地方,《易經》誕生處,除了姬昌高大的雕像和零落的房屋之外,整個羑里故城空空蕩蕩。我們4個人,在里面行走,看見枯了的水井,重修的商紂監獄(但叫做周文王故居更為合適)、八卦圖形,一邊的荒冢,蒿草入蛇,紛紛伸出,據說是一個屈死者墳墓。爾后,我們從諸葛亮的八卦陣中穿過,原路返回。走出大門時候,看到好多周易預測的攤點。那些人,在哪兒坐著,頭頂一把遮陽傘,大聲招徠顧客。而在安陽的殷墟,到處都是平坦,游客眾多,低矮的房屋后面,眾多的墓葬,透過青色的玻璃,可以看到3000多年前的骨頭(人、馬、羊、牛)、馬車,兩個、三個、五個,甚至數十個,躺在一起,白森森的骨頭讓我驚悸,想到自己百年之后,想到生命的不可持久,血肉的易朽和活著的虛幻。在一個墓葬當中,好多的骨頭上面,彎曲的甲骨文,像是一串蚯蚓,擺出奇特的姿勢,向著一茬一茬后來的看客,說出時間、王朝和生命的秘密。  正午,在京深高速公路上,車輛飛馳,兩邊的樹林和田地里不見一個人影。大片的田地之后是村莊,深灰色的煙霧接天連地,無聲無息。到兩省交界處,我忽然想到河南這個熟悉的省份,想到它的一些故事和傳聞,想到那里的一些朋友和曾經路過鄭州時候的際遇。還有它的名城開封、洛陽、三門峽、駐馬店和南陽。進入邯鄲地界的時候,我竟然有了一種孩子一樣的興奮:4個小時穿越兩省,在幾個具體地方行走,有一種飛馳或者飛翔的快感。邯鄲的正午依舊炎熱,眾多的車輛,眾多的人,穿梭于商場和街道,一個個行色匆匆,頭頂天空湛藍,西邊有幾朵黑色云彩,讓我聯想到某種黑色的事物和瞬間到來的大雨。  中午飯后,我有點醉意。我不知道因為什么,或許是離別,或許是某種情境的再一次不可逾越。出門,與桑麻先生告別,乘坐他的車,離開邯鄲。向武安、涉縣和山西長治的方向迅速前進。我回望的邯鄲逐漸縮小,那時候,我突然感到遺憾:沒去看看羅敷潭和趙王陵。  前者是一位詩歌中的美女——“行者見羅敷,下擔捋髭須;少年見羅敷,脫帽著鞘頭;耕者忘其犁,鋤者忘其鋤。”——叫人浮想聯翩的女子,時隔千年,仍舊讓人強烈感覺到這種不可言說的美,在內心的震動力度。而我也覺得,沒有哪一種美可以無堅不摧,也不會有哪一種美可以歲歲生長。如此,美在某種時候竟然不如一地蒿草。后者是諸侯爭霸年代的小國帝王,但若趙武靈王僅僅是王者,那么,所有的懷念都是腐朽的。而想去看看他的陵墓,我想是一種悲壯情緒或者內心的一種強悍渴望在起作用?!  ≤嚨轿浒彩袇^,停下來,坐在路邊,驀然覺得一陣空曠。40分鐘后,重新啟程,回老家的路曲折蜿蜒,路邊眾多的放蜂人,不聲不響忙碌。這些逐花的部落,遷徙和常常棲身山野的人,和蜜蜂、花粉、狗與帳篷一起,構成了山間最為生動的風景。尤其是帳篷后升起的炊煙,在某種程度上有一種人性的溫暖。一路上,路過趙匡胤的京娘湖,張三豐的北武當山,路過村莊和山嶺,鉆過一道山洞,我就回家了,父母的家,兄弟的家,我臍帶落下和終將葬身的地方。打開車窗,涼風撲面而來。幾天時間,從邢臺到邯鄲,從邯鄲到湯陰——在古跡和人群,過去和當下,朋友和陌生者之間,一個人的繁華和空曠,讓我迷茫、憂傷、快樂和清醒。在父母房間坐下來,下意識地摸了摸長了好多的胡須。然后出門,站在院子里,看見下面的玉米、流水和樹木,想起幾天的冀南城市行程,不由得心里一陣躁動,一聲嘆息之后,抬頭,已是星星滿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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